八月,我们和姜思达在北京见面。在咖啡店的室外,面朝马路,被茂密的树荫所笼罩。那是梧桐树、银杏树、松树。这个夏天,尤其炎热、漫长,还有那么多雷阵雨。总之,一点也不适合跑步。
我们就是来谈论跑步的,先说了寒暄话:今天过得怎么样?姜思达带了些东北口音,说才刚醒,啥也没干呢。他背着巨大的皮质托特包,穿着有些透视的上衣,涂了棕色系眼影。沉默时,很多声音也在涌来:人们的交谈声、汽车声、外卖员匆匆而过的声音、蝉持久的鸣叫声。
这让我想到一件小事,在蝉之后,还会有别的。2021年,整个北京,包括了这家咖啡店,下起了“白色毛毛虫雨”。店员说,这是来自美国的白蛾。在多雨、高温的夏天,它们会大量繁殖,幼虫们在秋天长大。此后,北京不再有毛毛虫雨了。
人们总会渴望,想了解风暴背后是哪只蝴蝶的舞动。我们不断向姜思达发问:跑步为你带来了什么?这四年,有什么难忘的跑步瞬间?这里有特别的意义吗?你认为跑步伟大吗?那有没有一些精神上的愉悦,或是稍微抽象一些的感悟?
不得不说,我们在采访时,会带有预设,会不自觉的期待听到某种回答。这也许是,出于一种职业的惯性,或者是一种疲怠。往往,受访人会友好接招,像是在打一场轻松的乒乓球。
但姜思达并不愿意回答这些问题。
“跑不动了,那就停止,就打车。你还有点点小目标,就跑,就完成呗。这个事情没那么复杂。”
“没有想为难你的意思,但是真的,我不能够撒谎。跑步很实际,很身体。我无法从哲学层面谈论跑步。我似乎一直没有回答,那一些和精神相关的、偏抽象的东西,因为它没有那么简单。一定有,可以很简单回答这些问题的人,但他头脑也复杂不到哪里去。”
朝阳公园
开始跑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2021年,某一天清晨,姜思达和朋友来到了朝阳公园,打算跑跑步。这种感觉,对姜思达来说很新奇,不仅是跑步,也因为早起。
也许是困倦,这次晨练匆忙结束了。他用了大概半小时,跑了两、三公里,他感到气喘,感到很累。但跑步有着明显的好处:不用跟人说话。
每天需要大量说话,但又常常不想说话,是公众人物的普遍烦恼。2017年,《透明人》开播,姜思达要和不同人群对话——TFBOYS粉丝、脱口秀演员、电竞选手、他的母亲,也包括了他自己。接下来,是2019年开播的《仅三天可见》,这是姜思达与名人们对谈、短暂社交的真人秀。他曾说过:“我不想做采访了,我不快乐。”

坦白说,我是很晚才知道姜思达。我几乎不看综艺,也不关心新闻。当然,我听过很多次这个名字,但从没有弄清楚他是谁。我有个模糊的印象:2020年的夏天,我在团结湖的家中刷着微博,看到了Daghe发了条新动态。我关注他有一段时间了。我觉得他很有意思。他说,他在朝阳公园,来一起躺着吧。
当时我有些震惊,他有这么多粉丝,竟然会实时公布自己行踪。那时,世界正从疫情冲击中,试图恢复一种生活。尽管,离得非常近,但我没有去。我担忧,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完全不了解这个人,就去找他,似乎不太礼貌。
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他是一个名人,他就是姜思达。那个下午,很多人陆续抵达朝阳公园,他们躺了下来。忘记吧,保持社交距离。一年后,姜思达在美术馆做个展,也把草坪、野餐垫搬到了里面。那副《躺下》的绘画,出现不同躺着的人,他们想要互相接近,但又彼此分开。
比起来,跑步是一项更孤单、更辛苦的运动。姜思达用了几周时间,从三公里,变成了跑八公里。几个月后,他能跑得更远。十月的一天,姜思达结束了工作,从朝阳公园,一路跑到了清华大学。跑完后,他和家人一起吃日式烧肉。他说,“我,自己的虎爸狼妈。”
今年,姜思达的月跑量达到了三百公里。对于跑步爱好者来说,这并不是一件需要靠太多毅力达成的习惯。不容易的,并不是体力,而是在现代生活中,所缺乏的一种耐心,一种在干燥海绵中再挤出水来的艺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