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星港城”系列归来!这次的故事在《星与心愿》之后,《死无对证》之前,也是马克第一次邂逅重要后续角色黛安娜的时间点,他们是如何相识相知的?而马克的实习侦探生涯刚刚步入正轨,就被派去调查一个女大学生失踪案,谁承想一个人的失踪居然牵扯出一个影响十数人的大秘密……一切尽在本期的故事中——猜猜看标题“第十三个”指的是什么呢?
1
“这是去年星港城沉浸式游戏产业的产值,以及头部几家公司所占的市场份额,从数据中我们可以看出……”一位经济学教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身旁的全息屏幕上都是数据图表之类的玩意儿。
这是星港大学城一间巨大的阶梯教室,明亮、干净,坐满了认真听讲和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大学生。我坐在比较靠后的位置,四处张望着。
虽然岛屿侦探社的老板、我的顶头上司伊恩·詹姆斯给身为实习生的我弄到了一张旁听证,让我可以自由出入星港大学城旁听喜欢的课程,但这次我可不是来听课的——老实说,这位教授说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毕竟经济学完全不在我的喜欢列表上——我这次来,是因为伊恩昨天接下的委托。
那是昨天下午大概十九点的时候(星港城一天有三十小时),我正在整理报告,接待员米伦太太说有一个没预约的客户在门外等着,问伊恩要不要见她。伊恩同意了。
门开后,一位中年妇人走了进来。无论从长相、身材还是穿着打扮上看,她都非常普通,属于那种走在街上和你擦肩而过你都不会留下什么印象的人。她的表情混杂着焦虑和麻木,看上去有些憔悴。她自我介绍说姓斯宾塞。
“您好,斯宾塞太太,”伊恩按部就班地说道,“有什么是我们可以为您效劳的?”
“我的女儿珍妮·斯宾塞失踪了。”斯宾塞太太直入主题,“已经过去了十天。”
“您报警了吗?”伊恩示意我开始记录。
“当然,”斯宾塞太太说道,“一发现联系不上她,我就立刻找了警察。但是十天下来,我女儿还是没有回家。”
“警方是怎么说的?”
“他们说现在还无法确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是在大学城失踪的。”斯宾塞太太右手微微握拳,语气也变得有些激动,“我跟他们说珍妮被绑架了,但他们说在没有找到目击证人前,他们不会轻易下这样的结论。”

“您为什么认为珍妮被绑架了?”
“一位母亲的直觉。”
“好吧。”伊恩摸了摸下巴,说道,“让我们假设您的猜想是正确的,那您有没有收到绑架者传递给您或警方的讯息?一般来说,绑架是一种有目的的行为。”
“没有,什么都没有。”斯宾塞太太低下头,目光黯淡,“这正是我最担心的。”
“我能理解您的担心。”伊恩严肃地说道,“您要我们做什么?”
“找到珍妮。”斯宾塞太太又抬起头来,“我知道警察也在找她,但是他们能够投入的警力毕竟有限。案子是永远办不完的,可我只有这一个女儿。我希望你们能够全力以赴地去寻找珍妮,而不仅仅是提供有价值的线索。”
“可是岛屿侦探社只有两位侦探,其中一位还处在实习阶段。”伊恩说道,“就这点人力怕是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您的女儿。相比之下,一些大侦探社在遇到这种情况时更有优势。”
“那些大侦探社开的价格我出不起。”斯宾塞太太说道,“我们全家都是北区人。”
“我明白了。”伊恩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可以接这个委托,但只能保证尽力而为。”
“拜托了。”
“斯宾塞太太,我需要珍妮的详细信息,比如她的基本特征、生活习惯,这有助于我们的工作。”
斯宾塞太太点点头,讲了很多关于珍妮的事。珍妮·斯宾塞,二十岁,在星港城北区长大,现在是星港大学的学生,主修经济学。从斯宾塞太太提供的全息照片中可以看出来,珍妮和她母亲非常相似,身高体重都处在中等水平,容貌上也没太多特点。她没有什么不良嗜好,至少斯宾塞太太不知道。她平时都住在大学城,周末偶尔会回北区的家。斯宾塞太太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男朋友。
失踪发生在星期五,她早上和母亲通了话,说当天没有课,打算回家过周末。但是深夜斯宾塞太太下班回家后,却发现女儿并不在家,通过链也联系不上。她以为女儿临时有事改变了计划。第二天早上斯宾塞太太仍然没有和女儿取得联系,她随即前往大学城,发现女儿并不在宿舍,室友说珍妮昨天早上就走了,晚上也没回去。于是斯宾塞太太就报了警。
警方展开调查,就像前面说的,迄今为止没有取得什么进展,调查过程对外保密,斯宾塞太太也不知道他们查到了什么。
这就是我们现在掌握的全部信息。
斯宾塞太太签完合同,付完预付款就离开了,留下我和伊恩研究我记下的内容。
“你是怎么想的,马克?”伊恩问我。
“我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会绑架她。图财?一个普普通通的北区人,放在街上一抓一大把的那种?”我比较同意警方的结论,“图色?按照斯宾塞太太的说法,珍妮的生活非常规律,大学城也不算荒郊野外,似乎也没有什么被绑架者盯上的机会。这两种情形都不大可能发生在她身上。”
“那你怎么解释她的失踪?”
“我不知道……”我想了想,关于珍妮的失踪,我其实想了无数种可能,从私奔到一些令人不寒而栗的想法都有,但我隐约觉得答案不在这里面。
“为什么?”
“呃……”我知道伊恩在引导我思考,可答案并不会自己跳出来。我想了很久才找到问题的关键,“我们现有的信息太少,如果警方在调查后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仅凭斯宾塞太太提供的信息,我们更不可能有所发现。”
“很正确。”伊恩点点头,说道,“所以你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去收集关于珍妮的更多资料,从中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说得对,詹姆斯先生。”
“明天你就去星港大学城。”伊恩接着说道,“去看看珍妮的生活环境,和她的同学老师谈谈,许多失踪案和他们身边的人脱不了干系。如果可能的话,描绘她失踪那一天的行动轨迹,试试看能不能找到目击者。做好笔记,有些线索你并不会一下就能发现。”
“好的,詹姆斯先生。”
所以这才是我坐在这里的真正原因。我一大早就赶到星港大学城,查了珍妮所在班级的课表,然后和他们一起来上课。我希望能在不被注意的条件下观察他们,教室显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观察着班里形形色色的学生,时不时在链上记下几笔。除了我,教室里还有二十一个男生和二十五个女生,我把他们都编了号,然后在链上记下他们的主要特征,方便日后对号。我一边观察记录,一边思考着下课后先和谁谈谈。我比较倾向于先和五号谈,因为从斯宾塞太太展示的照片看,她就是珍妮的室友,一个金发碧眼、鼻子尖尖的漂亮姑娘。我努力说服自己,先和她谈不是因为她是一个靓妹,而是因为她可能是最后见过珍妮的人。
我记下她的外貌特征,继续观察其他人。为了让这份工作不那么无聊,我还记了许多显然和案子没有什么关系的信息,许多,嗯,不适合写出来的信息。
一个和我同排靠近窗边的女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从我的角度看她有些逆光,这让我莫名觉得她有些特别的气质。我在链上记下她的编号“十三”,然后又记了一些内容:中长黑发,条正,可能不好约。
记完以后我抬起头来,想再多打量她几眼,然而我惊讶地发现她也在看我。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微微一笑,眼神耐人寻味。
我突然觉得在计划上做些更改似乎也没什么不妥。于是我抓住机会,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全息屏幕上时,矮身快步挪到她身边坐下,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嗨,我是马克,旁听生。”我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很迷人的笑容,从兜里掏出我的旁听证挥了挥,“你是这个班上的学生,对吧?”
她稍微侧过身,用右手背支着下颚,审视我一番,“从来没在这个班上见过你。”
“我也是最近才意识到自己对经济学感兴趣。”我耸了耸肩。
“你原来喜欢什么课程?”
“地质学。”我不假思索地说道。在卡拉科矿区的时候,我的养母伊丽莎白通过一本地质学辞典教会我读书写字,所以地质学的课程对我来说没什么难度,用它来应付这个问题再合适不过。此外,帮地质系学生写作业还让我挣到不少外快,这也是我喜欢地质学的一个重要原因。
“那你为什么对经济学的课程产生了兴趣?”
“这么说吧,”我向她凑近了一些,“你一定认识珍妮·斯宾塞,她是你的同学。”
“原来如此,”她换上了一副失望的表情,“我还以为是别的原因呢。”
我讪讪一笑,心里把自己的笨嘴笨舌骂了百八十遍。
“说起来我有些日子没见到珍妮了。”我硬着头皮继续聊下去,“你最近见过她吗?”
“你没听说吗?珍妮失踪了。”她微微有些惊讶,“已经好几天了。”
“什么?珍妮失踪了?”我努力装得比她还惊讶,“发生了什么?”
“没人知道。”她说道,“她就那么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她有男友吗,会不会和男友私奔了?”我决定挑一个不那么吓人的猜想,试试看能不能套出什么来。
“你连她有没有男友都不知道?”她的眼睛稍稍眯起来,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事实上,我刚注意她没多久。”面前这个女生有着非常敏锐的观察力,我给自己挑了一个很有挑战性的开头,但我暂时还不打算暴露身份,“你知道的,单刀直入有时会显得些许尴尬,所以我打算先和她身边人多了解一下她。只是没想到她会失踪。”
“我们也没想到,”她又把身子向我侧了一些,“你是怎么注意到她的?”
于是我只好编了一通漏洞百出的谎话,在餐厅见过啊什么的。没办法,我确实没想过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一位来套话的实习侦探被一个女大学生牵着鼻子走。
所幸下课铃及时救了我,我在心里长舒一口气,不再胡扯什么单相思故事。
“就这样吧,和你聊天真的很愉快。”我打算结束这次失败的套话,“我才想起来,你还没有自我介绍呢。”
“黛安娜。”说完,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我也连忙起身,给她腾出空间,目送她走出去。
我又在链上记了些东西,然后走出教室,打算找个地方整理笔记。这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转过身去,发现黛安娜站在我的身后。
“刚才那堂课我没怎么记笔记,”她说道,“我看你一直在很认真地听讲,记了不少东西。能把你的笔记借给我看看吗?”
“那都是瞎写乱画的,其实我也没好好听课。”我连忙说道,“没什么参考价值。”
“记得再少也总比什么都没记强。”黛安娜说道,“该吃午饭了,我知道大学城边上有一家不错的餐厅——‘海蓝宝石’,去坐坐吧?”
“可是它离咱俩的位置有些远,”我大脑飞速运转着,试图找出摆脱她的办法,“我知道那个地方。”
“没关系,我有车。”说完,她轻轻挽住我的右胳膊,不由分说地把我拽向停车场。
黛安娜的车是一辆七成新的小轿车,停在停车场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她一直把我拽到车头靠近副驾驶那一边。
“不用了,小姐,”我开玩笑,“我知道怎么开车门——”
话还没说完,“咣当”一声,我就被摁到了引擎盖上,右脸撞得生疼。黛安娜把我的右胳膊别在身后,让我一时间动弹不得。然后她摸索着,把我压在身下的左胳膊也拽了出来。
“你在干什么?”我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却想不出脱身的办法,只好用说话来分散她的注意力,同时扭来扭去,“你是要打劫我吗?经济学还教这个?”
“第一,我不是学经济的;第二,经济学不教这个。”说话间黛安娜已经把一个很结实的东西套到我的手腕上,然后腾出一只手,从身上摸索着掏出什么,拍到了我的眼前。那是一个金色的警徽,意味着摁住我的黛安娜是警察,准确地说,是一位警官。
其实她没必要这么做,在她把我铐起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什么来路了。我暗暗叹了口气,放弃抵抗。
铐住我以后黛安娜把我拽起来,让我趴到一堵墙上,对我进行了搜身。她啥也没搜到,因为我除了旁听证什么都没带。我很庆幸把唯一的武器铻钢匕首留在了公寓。
“说吧,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为什么打听珍妮·斯宾塞?”黛安娜已经换上了一种冷冷的语气,非常符合她身份的那种。
面对警察的盘问,我自然不敢隐瞒,如实交代了我的身份和斯宾塞太太的委托。在我交代的同时她一直在和警局联系,确认我说的话。
吴畏做的假身份非常给力,一番核查后黛安娜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岛屿侦探社和伊恩都在局里备过案,也没有问题。所以最后黛安娜还是解开了我的电磁手铐,示意我转过身来。
“看来你说的都是真的,实习侦探马克·格拉诺维特。”她说道,“所以你来大学城是想寻找线索?”
“是的,”我点点头,“我在课堂上记的笔记并不是关于那门课的。”
“把它们调出来。”
我迟疑一下,还是按她说的做了。她检查着我在课堂上记的那些玩意儿。
“‘女生,编号十三,中长黑发,条正,可能不好约’,”黛安娜念着我关于她的笔记,“‘不知道有没有男友’。”
“我是个新手,这都是瞎写的。”我尴尬地笑了笑。
“知道吗,菜鸟,”黛安娜关掉我的笔记,“你的笔记让你显得像个正在四处寻找受害者的嫌疑犯。如果刚才没有证实你的身份,你现在已经在局子里了,或者更糟,这取决于你的表现。”
“我是无辜的。”这话听上去哪里不太对。
“所有人都这么说,包括真正的罪犯。”黛安娜收起电磁手铐,示意我可以离开了,然后向她的车走去。那辆车的颜色已经发生变化,变成了一辆警车。毫无疑问,车身可变涂装,星港城警局的老把戏。但此刻我的关注重点并不在车上。
“等一下,警官。”我喊道,“你负责调查珍妮·斯宾塞的失踪案,对吧?”
黛安娜已经拉开车门准备坐进去。她停了下来,反问道:“那又怎样?”
“我接受了她母亲的委托。所以,在找到珍妮这件事上,我们俩有共同的利益。”
“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共同点。”
“我们都想找到珍妮。虽然你是出于责任,而我是出于经济上的原因。但是如果咱俩合作的话,这不算什么矛盾。”我慢慢地打出我的牌。
“我为什么要和你合作?”
“我想一定是因为警力不够,上面才会派你一个人来查这个案子。”我接着说道,“如果咱俩合作的话,我可以帮你做很多事情,跑腿啊调查啊什么的,分担一部分你的工作;而我,则可以接触到一些你们已经掌握的信息,省去不少自己调查的麻烦。一旦找到珍妮,你尽了你的责,我拿了我的钱,何乐而不为呢?”
“你就那么确定能帮上我的忙?”
“那是当然,我可是顶级私家侦探伊恩·詹姆斯手下最优秀的实习生。”我毫不脸红地说道。
然而黛安娜并没有回应。她坐进车里,发动了警车。
我耸耸肩,准备接受自己的失败。
这时,副驾驶的车窗落了下来,露出黛安娜戴着墨镜的脸。
“还等什么?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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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最终还是没去“海蓝宝石”,而是在空港区的一家快餐店里随便买了些吃的(我俩各付各的)。黛安娜把车停在路边,我们就坐在车里吃午饭。
“既然你要合作,那就得证明自己的价值。”黛安娜边吃边说,“说吧,天才侦探,说说你对这起失踪案的看法。”
没想到她和伊恩是一个套路,我在心里暗暗叫苦。我一个菜鸟能有什么想法?第一次套话就遇上条子,要不是我知道自己运气一向不怎么好,否则还真打算回旧塔区买个护身符转转运。
不过多亏伊恩平时的指点,昨天晚上我多少也做了些功课。为了能和她合作,我只好豁出去了。
“我觉得首先应该和珍妮的同学沟通一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顺便排除他们的嫌疑?已经查过了,那天除了她的室友谁都没见过她。那个金发尤物前天晚上玩了个通宵,大早上晕晕乎乎地看到珍妮出门,然后就睡死过去了。我看过了所有关于珍妮同学、老师的调查和谈话记录,他们都有不在场的证明。”
“我可以看看那些记录吗?”
“不行。”
“好吧。”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她会这么说,警方记录怎么会随便给我看。不过既然她说所有人的嫌疑都被排除了,那我就换个角度。我把课堂上问过的又问了一遍,“她有男友吗?”
“没有。”
“假设我们排除了熟人绑架的可能,那就得从别的角度考虑——”
“等一下,”黛安娜打断了我,“你认为这是一起绑架案?”
“斯宾塞太太是这么说的,”我解释道,“开始我也不是很信,但昨天晚上我还是顺着她的思路想了很多。”
“也许她遭遇了不测。”
“斯宾塞太太说你们没什么进展。如果珍妮遇到的是普通杀手,这么长时间你们早就应该顺着蛛丝马迹找到他了;如果是连环杀手,只要不是第一次犯案,你们一定已经找到可以并案的依据,而且,据说很多连环杀手都有挑衅警察的冲动,如果真是那样,你们肯定已经收到消息了,媒体绝不会像现在这么安静。”
“好吧,继续说。”
“所以我觉得珍妮还活着,有可能真是被绑架了,只是还不知道绑架者的目的。她是在哪里失踪的?”
“‘海蓝宝石’附近,一个监控的死角。”
“那就应该排查附近的行人和车辆,她不可能凭空消失的。”
“你是在教警察怎么办案吗?”
看来这些他们已经查过了,不过显然什么都没发现。这倒是给我带来了灵感。
“那就说明存在这样一种可能,”我接着说道,“绑架她的人一定提前勘察好了位置,知道那里不会留下什么线索。这是一次有预谋的绑架。”
“嗯哼?”
“这种情况说明绑架者并不是随机作案,珍妮身上一定有他们需要的东西。而且,手法这么娴熟,以至于你们到现在都没有找到线索,他们一定是惯犯。”
“所以?”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排查星港城其他失踪人口的报案记录,看看最近有没有发生类似事件!”我的语气激动起来,没想到我居然能找到思路,“珍妮的失踪绝对不是个例,只要我们仔细排查,一定能找到他们犯下的其他案子!”
“干得不错,菜鸟。”黛安娜吃完了午饭,打开车窗,挥挥手招过来一个垃圾桶机器人,把垃圾塞进去,然后发动汽车,“我们出发吧。”
“去警方档案中心?我以为你在车上就能查出来。”
“不,是去另一个失踪者家里。”黛安娜扭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
“呃……”
“不要试图教警察办案。”黛安娜说道,“我已经查过系统中的记录,刨去那些一看就和珍妮的失踪完全不相似的,还剩下六个案子。一起归空港区的警局负责,一起归湖西区的警局负责,剩下四起归北区的警局,现在都在我手上。从时间线上看,珍妮不是第一个失踪的,她只是社会关系比较简单,所以我想先从她那里碰碰运气。”
“然后我就上钩了。”
“别太失望,能想到这么多,起码证明你有和我一起调查的资格。”
我苦笑一声。
半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了北区的一栋公寓楼。黛安娜找到管理员,亮出身份,让他带我们去某间公寓。
那是一间很普通的公寓,格局大小和我租的那间差不多。里面陈设比较简单,从样式上看属于年轻人。生活用品不多,都很普通,绝大多数都放在收纳箱里,看来房主经常搬家。
“不要乱动这里的东西。”黛安娜说道。
单人床上摆着一个沉浸式游戏头盔,属于这个房间里比较值钱的玩意儿。它可以通过电波和大脑互动,从而给游戏者带来以假乱真的游戏体验,是玩沉浸式游戏的必备工具。当然,以假乱真的程度取决于它的价格。这东西也在我的购买计划中,每个月我都会从实习津贴里挤出一小笔钱作为购买基金。
除了这个头盔外,房间里其他东西都待在它们应该出现的位置,没有任何被粗暴翻检过的痕迹。
“这个房间的主人失踪了吗?”
“对,公寓管理员和珍妮的母亲同一天报的案。”黛安娜把头向管理员的位置一偏,他站在门口,倚在门框上盯着我们,“但是失踪可能发生的时间还要再往前推三天,从那天开始走廊里的监控就再也没有拍到他了。管理员来收房租,找不到人,也联系不上,就通知了警察。”
“我想你应该不会给我看他的资料吧?”
“年轻男性,二十三岁,是空港区一家公司的职员。”黛安娜说道,但并没有查阅她的链,看来这些信息她之前已经看过了,“他在北区长大,两个月前租了这间公寓,一个人住。他的直系亲属已经离世,没有伴侣和孩子,孤家寡人一个。”
“一个没理由遭到绑架的人,你为什么认为他被绑架了?”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证据。”黛安娜摇摇头,说道,“系统中还有一条关于他的出警记录,就在失踪前一天的夜里,他报警说自己可能有危险,语气非常惊慌。但是巡警赶到后却发现一切正常,他矢口否认报过警,最后又说可能是因为喝多了所以没印象。巡警记下了这件事,警告他一番就走了。”
“然后他就失踪了?”
“对。如果只有他的失踪这一件案子的话,很难会被当成绑架案,但如果和珍妮的失踪放在一起,你就会觉得之前的推论还是有一定可能性的。”
“所以这就是你认为他们都被绑架的理由?”
“理由之一,而且是不充分的理由。”黛安娜的表情就像是手里藏着糖果的小孩,“我有比这充分的理由,你会看到的。有什么发现吗?”
我又踱着步子,把这个房间细细地扫视一遍。
“没有。”
“那我们去下一个失踪者家里吧。”
我们走到门口时,管理员挡住我们的去路,并没有让开的意思。
“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案子破了?”他脸上的表情有些阴沉。
“警方正在尽最大努力,”黛安娜说道,“怎么了?”
“没什么,”他抽了抽鼻子,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我们,“这间屋子已经空了快半个月了,你们还要把这里封多久?我不关心他跑哪儿去了,我只关心什么时候可以把他的那些破烂扔出去,让下一个租户住进来。”
“找到他我们会通知你的。”黛安娜冷冷地说道,“现在,让开,除非你想被控告妨碍公务。”
管理员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管住了嘴巴,摇摇头,往后退了一步。
第二个失踪者也住在一套公寓里,但是里面的情况和之前那一间完全不同。这间公寓堆满了女性的衣服、化妆品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摊得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混合的香气,浓得让人有些不习惯。似乎这里的主人很少打扫自己的房间。
“我猜,这是一个小姑娘的房间?”
“显而易见。”黛安娜说道,“十九岁,很漂亮,失踪前是空港区一家夜总会的伴舞女郎。”
“哪天失踪的?”
“六天前。”
“也是管理员报的警?”
“不,是她的同事,另一个伴舞女郎。”黛安娜说道,“报案人说这姑娘在失踪前和她说要从后门溜出去抽支烟,然后就再也没人见过她了。报案人一开始说,似乎看到同一时间有几个男人也从后门走了出去,但后来夜总会老板介入,警方就再也没问出东西。”
我在房间里兜来转去,不时查看一些隐蔽的角落。以我在旧塔区的耳闻,这样的姑娘家里一般都会藏着一些东西。
“在找违禁品?”黛安娜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不用找了,我们第一次检查时就发现了,现在它们躺在警局的证物室里。”
“会不会和这些违禁品有关?”
“不排除这种可能,不过四起案件中只有这一起发现了违禁品。”
“她同事说看到几个男人也出去了,一定和他们有关。她有仇人吗?或者欠了什么人一大笔钱?”
“没有欠债,也没有仇人,一个无关紧要的北区人。这是当初接下这个案子的警察从线人那里得来的情报。”
我的视线落在一个硕大的毛绒玩具上,它占据了房间里那张床三分之一的空间。
“里面什么都没有,”黛安娜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那只是一个毛绒玩具。”
“不,我想的不是这个,”我摇摇头,这是黛安娜第一次没有猜对我的想法,“她才十九岁,和她差不多大的珍妮还在上大学,她却已经过上了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
“在北区,女孩要是早早放弃学业的话,也没有太多选择。”
“至少比待在旧塔区强。”
“也许吧。”
一阵沉默。我继续兜着圈子,但心里早已明白不会有什么新发现了。
“看够了吗?看够了就去下一家。”黛安娜说道,声音里有着一丝烦躁,“下一个失踪者是男性,二十五岁,和父母住在一起,四天前失踪。我刚刚联系了他的父母,他们在上班,不过还是同意请假回来,应该快到家了。”
“走吧。”我又看了那个毛绒玩具一眼才走出去。
我们在第三个失踪者的家门口等了几分钟,一对穿着职业装的中年夫妻匆匆走过来。黛安娜刚亮明身份,他们就打开家门,示意我们跟进去。
这间公寓比前两个人的要大不少,分成了好几个房间,里面的摆设与星港城现在流行的款式相比至少落后了十年,显然这一家人对他们的住处并不是很上心。
“快点看吧,警官。”那个男人领着我们向一个闭着门的房间走去,“我不是有意催你们,但我们只请了两个小时的假,想问什么请抓紧问。这是他的房间。”
这个房间不大,但是有很大的窗户,采光很好。房间里没有床,也没有多少生活用品,只有一套游戏设备,可以让整个人坐进去的那种。这玩意儿和沉浸式游戏头盔的功能差不多,但是比后者高级不少。房间的一角有一箱拆开的速食丸,吃一粒能扛几天,味道堪称噩梦。
“是你们报的警?”黛安娜说道,“报告上说,你们下班回家后看到儿子不在家,于是就报警说他被绑架了。”
“没错。”那个男人说道。
“你们为什么认为他被绑架了?也许他只是离家出走了。”我问道。
“他连家门都不出,不可能离家出走,”失踪者的母亲开口了,“他是一个植物人。”
“植物人?”我有些发蒙,“怎么可能?这屋子里连张床都没有……”
“不,你理解错了,”黛安娜说道,“在北区,植物人并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黛安娜从她的链上调出一张照片,让我险些惊掉下巴。
照片是在这个房间里拍摄的,一个穿着内裤的人形物体缩在那套游戏设备里,看上去正在睡觉。我之所以不确定那是不是人,是因为它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显示出一种阴沉的绿色。
“这是……”
“这就是我们的儿子,这张照片是我拍的。”失踪者的父亲说道。
“他的身体接受过改造,皮肤细胞中融合了一种特殊的人造叶绿素,所以看上去绿油油的。”黛安娜说道,“融合后叶绿素会吸收光能进行光合作用,为他的生理活动提供能量。这样可以减少或取代改造者食物的摄入,简单来说就是即使没饭吃也不太容易饿死,但缺点是这样获取能量效率比较低,很难满足改造者全部的生理需求,所以他们只能减少活动量,长时间处于这种昏睡状态。”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让我来解释吧。”失踪者的父亲说道,“我和他母亲有全职工作,每天都在上班,根本顾不上他。他好不容易混到大学毕业,拿到文凭后又不愿意出去工作。整天窝在家里打游戏,连饭都懒得弄。于是他就接受改造,成为一个植物人,靠光合作用和速食丸过活。”
“你们居然同意他这么做?他可是你们的儿子啊!”我完全无法理解这种事情。
“他已经二十五岁了,”失踪者的母亲说道,语气中透着冷漠,“我们早就不管他了。”
“再说,在北区,这种选择并不少见。”失踪者的父亲补充道。
我一时无言。
“儿子被绑架后,有没有什么人联系你们?”
“没有。”
“我理解你的思路了,”我转向黛安娜说道,“先是找出所有可能具有共同点的案件,然后从这起案件中推论出他们都是被绑架的,也就是说,我们碰到了一起连环绑架案。”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还有什么问题吗?”失踪者的父亲语气里透露出不加掩饰的不耐烦,“我们要回去上班了,离岗超时会被扣工资的。”
黛安娜看向我,我摇摇头。
“警方会尽快找到你们儿子的。”黛安娜说道。
“但愿吧,祝你们好运。”
因为没有找到停车位,所以黛安娜把警车停到一条街之外,从公寓楼里出来后我们向停车的地方走去。黛安娜的脸上阴云密布,我猜可能和我们没找到新的线索有关。
“别担心,警官。”我试图安慰她,“我们会找到线索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