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正璧先生是二十世纪中国通俗文学大家,文化界名人。谭篪编撰的《谭正璧传:煮字一生铸梅魂》通过谭本人及同时代人士之记述评议,由幼而老地展现了一个才情横溢、爱国忧时的前辈文人兼学者形象。读此书,庶几可触摸到晚清私塾中的座椅,呼吸到上海沦陷时期的空气。稍稍细读或有这样的感觉:似水年华,书生以文报国;如磐夜气,志士用笔御寇。尽管书中有不少可被视为考据性文字,普通读者一册在手,也将多少有所获。
书中有些描述读来莞尔。私塾老先生与娘子因琐事在课堂上拌嘴,平时斯文威严的老先生,此时成了拿捏由人的“老酥脆”,娘子的叫骂声盖过童子的读书声,未几风平浪静,夫妻和好如初。老先生的工资一年发三回,端午、中秋、过大年。谭正璧因此有这样一段回忆:“先生到了三节将近的时候,总是希望学生早些日子付学费。但教书是清高的事业,先生不好意思向学生催索,于是他行使了一个绝妙的催交学费的方法,那就是先交学费的,放夜学放得特别早。同学们都知道了先生的意思,将到节边,便自然地代先生向家长索取。这样一来,欠学费的当然不会有了。”
抗战胜利后,有人把谭正璧列为附逆文人一类,这让他感到日后生存受到威胁:“于是我不能不把这几篇曾在各种不同的刊物上发表过的文章重印出来,请大众来做公平的判断,因为‘事实胜于雄辩’。” 他对相关文章逐篇解释:哪一篇中有哪些抗敌内容被检查机构删掉,哪一篇被禁文章又是如何通过改变题目在另一刊物全文发表。他呼喊:“置我于向所不屑与之为伍的什么文坛健将之林,那即使砍去我的头颅,夷我的十族,我也不甘于承受。”看他写下这些文字,实在令人心痛。然而再一想,洗墨原比泼墨困难得多,而辩污这种屈辱,连鲁迅也未能幸免。为了回应“整本抄袭”的污蔑,鲁迅不得不对《中国小说史略》相关章节逐一说明。也许,只能这么说,古往今来,“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也是人生一种常态。
卢沟桥事变之后,全面抗战爆发,上海沦为孤岛。一九四○年,谭正璧作诗《庚辰孤岛慢吟》,感家国被毁之痛,抒志士杀敌之怀:“一朝烽火海外来,万里江山尽焦土。……我欲磨刀逞一快,白门诛尽汉奸颅。”在读《桃花扇》时,他敬重命薄如桃花的李香君,更以梅花自励,不惜以血抗敌,写下这般刚劲之语:“桃花逐水流,薄命使人怜。烈女血堪宝,画家笔可传。既为表大节,何不缀红梅。同借一滴血,流芳不一般。”
在诗里,梅花是大节的象征;在现实中,梅花是谭正璧生命的寄托,是他“煮字一生铸梅魂”的源泉。在他心目中,一株“流芳不一般”的梅花早已生成。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中华民族危亡感日益浓重,谭正璧从书中读到将领彭玉麟与爱梅女子梅仙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