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寿(1874-1921),初名云芝,号雪宧,吴县人;幼尝随父读书,却酷爱针黹,钻研刺绣,终成苏绣巨匠。慈禧七十寿(1904),沈寿呈精心绣品《八仙上寿图》,太后欣喜异常,亲书“福”“寿”两字赐之,因此更名“沈寿”。并赏沈寿夫妇考察日本,归后任商部绣工科总教习,成朝廷罕见的女官,著名文人俞樾誉之“针神”。
一九一○年,清廷在江宁办南洋劝业会(出口商品展览会),张謇任展品总审查,沈寿任绣品分审查。张謇看到沈绣“意大利皇后像”,叹为精绝;又领教其从针法辨识明代松江的露香园顾绣真伪的本领,于是留下深刻印象。
张謇从北洋政府辞职回南通,实践地方自治,创办“女工传习所”,以改良社会风习,引导妇女自立。张謇乘北上之机,在京、津两访沈寿,并多次致函示诚。一九一四年春,沈寿乃过江来南通,就职所长兼总教习。
关于张謇与沈寿的交谊,本文分出几个方面叙述。
沈寿学诗
诗艺之意可臻绣艺之象。诗是沈寿主动请学,还是张謇主动授教,此不得而知。先引两段文字:
吴县沈女士寿,偕其夫山阴余觉请从学诗。女士以绣名天下,有殊慧。每与谈一诗,隽婉微至,得诗人意。(张謇《赠余觉诗》小序,《张謇诗编年校注》,中华书局2021年)
亦学诗女弟,视余犹父,余得视犹子,夫人为恸,丧予丧予。(张謇挽沈寿联,《张謇全集》第八册,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年)
张謇赠余觉诗的小序,说沈寿有殊慧,懂诗,善学;张謇挽沈寿的下联表明他与沈寿的关系:沈寿是学诗女弟子,是师生,犹父子。“丧予”,孔子因颜回逝而说“天丧予”。
张謇教沈寿学诗,从《古诗源》找了七十三首古诗,并作注解,标平仄,装订成册,名《沈寿学诗读本》。开卷第一首就是《越谣歌》:“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君担簦,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
张謇的日记里常有为沈寿改诗的记载:
改雪君诗,《一病》:“一病百无能,支离曲几凭。炉香昏后幕,花影雨中灯。事过宁胜泪,愁来但叩膺。思亲悲曷极,诉与佛知应。”
改雪君诗:“晚阴帘幕沉沉月,春嫩阑干淡淡风。徙倚无聊还却坐,门铃怕听索丁东。”
张謇去吕四,写诗寄沈寿,作为示范,表示诗人之间如何唱和。日记是:
十二日 东行,夜十时半至吕四。与雪讯。《寄雪君》:“一旬小别宁为远,但觉君西我已东。留得闲花朝夕伴,绿梅开了碧桃红。”
从日记中我们可以推断,“与雪讯”中,必然多有教以写诗、范以改诗的内容。
两人还通过诗作,合作一艺术品:
二十七日 为雪君题所绣《寿萱图》,寿李诚母。
三十日 《寿萱图》诗:“宜男宜有好男儿,八十忘忧上寿时。百岁从容萱自好,安排更买两回丝。”改雪君作。
此说原本是沈寿绣图,张謇题诗;沈寿将草图拟定并呈自己诗稿,张謇则修改审定。
沈寿也有直接寄诗与张謇的情形:
二十五日 生日。雪君为寿,雪有《水月诗》。
沈寿已经学会以诗贺寿,可惜此诗未留下来。沈寿逝世后不久,张謇在日记上有一段记载师生学诗改诗的记录,可供遐想:
检得雪宧谦亭养病时学诗稿,为润色者亦居半,而章法句意皆其自出也。《池上垂柳》:“晓风吹户送春色,垂柳千条万条直。……”“垂柳生柔荑,高高复低低。本心自有主,不随风东西。”《池上看鸳鸯》:“人言鸳鸯必双宿,我视鸳鸯尝立独。……”《谦亭元日》:“病起岁又华,迎神剪烛花。禳灾薄命妾,长生君子家。”
张謇为沈寿治病
沈寿是悲剧人物。自己未有孩子而被丈夫嫌弃,又是一个慢性绝症—乙型肝炎而至肝硬化患者。可以确切地说,她是带病来通的,生命的最后七年,就是带病工作的七年。
从张謇日记中关于沈寿疾病的记述可知,她病程漫长,起起伏伏,勉强支持上班。又交替发展腿肿、呕血、腹水等,恰是肝硬化的典型症状。
沈寿的才艺、人品、气质、敬业精神,张謇深为敬重,对沈寿的疾病表现了极大的关切,几乎包揽了沈寿的延医治疗事宜。
这里移录一九一八年十一月的张謇日记,以见一斑:
四日 雪漏下止,人已甚羸弱。
六日 连日为雪延医用药,辄无全效,每日午后二三时辄痛。
八日 雨。知源至吕。规公司事。与雪讯、怡儿讯,附雪诗:“海雨急东风,颇似濠阳夜。愁病复如何,听雨寒灯下。”
九日 至垦牧,路甚泥泞。与雪讯,因雪八日讯言七日仍痛。得厚生、伯唐讯。
十日 晴。视垦事。运东奥山庄表门石柱共十件。与雪讯、怡儿讯。与厚生电,莼生、陶遗讯。梦中见一诗甚奇,醒不能悉记。怡儿来讯。
十三日 回常乐。《喜闻雪君病愈》:“尊素堂前甫下车,剖鳞昨日雪宧书。不知药盏齐炉畔,清损容颜几许余。”
十五日 回通。雪病未脱。
二十九日 雪君中夜眩晕,闻声,起为施治。
日记中记述了沈寿的病况,以及治疗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