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外婆未必记得起最近发生的事,却偏偏记得那些数十年前久远的小事?
比如,外孙某个幼年同学的名字、某个夏日午后某个人说过的某一句话、家对面那条街上糯米饭店老板娘的姓氏……
随着岁数再增长一些,我恍惚地后知后觉:他们渐渐忘记近期的事,不是因为晚年不值得,而是因为孤独。
而牢记曾经的事,也未必因为那些是幸福,也许是它们承载着某些老人内心深处真正在乎的东西。只不过,随着儿孙的成长和自己的老去,被遗忘在岁月深处的琐事,除了老人自己之外,无人记得,亦无人在乎。
于是,在贯穿几代人的漫长时光里,她们会选择沉默—她们,和她们的母亲、女儿们。
近期上映的泰国电影《姥姥的外孙》,就将这种岁月带来的平静的残酷,描述得精准而克制。它呈现出了一种不少同题材国产片求而不得的、黏糊糊的中式家庭人情氛围。
电影聚焦于一个泰籍潮汕家庭。在泰国,潮汕人是华人移民里占比最大的群体。而在整个华人社会圈内,潮汕都是最注重宗族文化与传统乡土差序格局的地区。影片开场第一幕,就是一场并不隆重但仪式完整的祭祖。主角姥姥为自己许愿,希望死后能像隔壁老太太一样,住上一间“大别墅”。
死亡与告别,是每个东亚家庭绕不开的永恒主题。电影以此为起点,却选择了一把更锋利的刀刃去剖开这块切面—财产的继承与分配。
习得的亲情
我们不得不承认一个残酷的事实—亲情其实是需要习得的。亲情缠绕在错综复杂的家庭框架内,靠血缘滋生,是一种不得不与“日常”抗衡的、掺进漫长冗杂生活里的惯式,需要被挖掘和启发。
对不少普通家庭的个体而言,日常充斥着太多需要忍受和对付的东西。比如生活的琐碎与生存的操劳,甚至比如贫穷、疾病、低尊严。
在这方面,一代人又有一代人的特性。电影的男主人公阿安,典型的独生子女,凡事以个人为中心,成日沉迷游戏,对家人漠不关心。一家人去扫墓,阿安对祭祖事务敷衍与懒散;在得知姥姥患癌后,他仍盯着电脑里的游戏画面,无动于衷,此情此景下还想着找母亲要钱。
阿安的困境就是他自己:没有足够多的钱,也没有足够的本事,可以支持他真正独立,离开这个黏糊糊的家。
相较于母亲与舅舅们,阿安对这个家庭的参与,一开始也是由个人私利与欲望牵扯起来的。姥姥生病后,为了效仿表妹,获得濒死之人的好感,以期得到姥姥的财产。阿安一反以往的冷漠与敷衍,主动上门照顾姥姥。
老人要的东西不多,他们只不过想在自己清寂的晚年,多得到一些陪伴。
作为家中不起眼的孙辈,阿安所作所为的出发点,没有一样真正关于“孝”字。姥姥的“死期将至”,带给他的第一反应,是以自己出发的私利和算计。
不过,阿安呈现出来的那股“真”,使这号角色成就了某种镜像—他多少让独生一代观众想起某一部分的自己。
比如对上一代人的不解,及附着其上的冷漠的担忧。阿安不理解,姥姥为什么一定要排长队买那一家的炸鱼?为什么坚持要早上卖粥而不能晚上?为什么一定要坚持去银行而不肯用自动提款机?诸如此类“少年不知愁滋味”的代际冲突,却反而成了阿安走进姥姥世界的关键,也成为这段临时搭建的“祖孙情”落地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