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度是我们认识世界、认识自我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态度和方法。之所以需要让自己处于零度的状态,是因为我们总是受到各种各样的影响,有来自自己内部情绪感受的影响,也有来自外部因素的影响,这些影响都在给我们的认知加上各种条件,左右甚至控制人的判断。因此,所谓零度,就是要剔除掉这些附加的判断条件,将自己摆放在一个外部性的位置上,客观地观察、分析和认知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以及这个世界与我们的关系。
朱锋显然很早就已经意识到“零度”的重要性,于是从 20 年前就开始凭借一套独特的方法论来观察、拍摄、记录自己生活的那一片区域。用他的说法,“作为摄影者不需要拔高自己,认为自己有某种使命感,也不需要放低自己,把自己作为服务者,拔高和放低自己都会让这种态度在照片中有所体现。”
可见,这样的态度首先表现在对自我的认知上。或许,只有这样,我们才不会局限于一时一地来看待这个世界,才会获得一个外部性的、更加客观的视角。只有在这个更客观的视角上,才能看清楚万事万物的分与合、成与毁。
因此,朱锋这个作品中所呈现出来的那种“平视、冷静、尽可能不抒情、尽可能包容、尽可能持久”是必须的,因为这样的作品不只是供自己观看或占有的,也是一种公共性的体现,是对其他人同样有效的一组作品。在这些看起来冷静、平稳、克制的影像之中,蕴含着超越时空的、可以共享给所有人的信息。我们不仅从空间演变的层面上发现城市表皮的内在运作逻辑,也能看到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与城市表象的互动作用。同时,我们也可以从时间层面上感受到平时被我们忽视的生活演变与迁移。
从这个意义上讲,《上海零度》这个作品是中国城市化发展中的一个密度极高、信息量极大的社会切片,朱锋的镜头如同显微镜一般将其中的细节一点一点地保留下来,再转化成某种可供参考、可供提取的生活样本。不过,需要说明的是,尽管朱锋在拍摄过程中尽可能地保持客观中立的立场与态度,但是作为生活于其中的个体,他也在无形之中将自己的生命经历融入其中,成为将个体经验作为社会生活的尺度的一个有效案例。
林叶:在我看来,《上海零度》这个系列与你的其他系列作品相比,有着明显的不同。从影像上看更具有纪实性,相对来说概念性会更弱一点,虽然之后你用对比的方式赋予作品新的概念,但在最初阶段应该更接近城市街头的纪实性摄影。你拍摄的这些地方都在你家附近,相信你对这些地方应该是充满感情的,而且你也说了,这个系列的拍摄是体验式的,而非游走式的。那么,首先想请你谈谈这些地方跟你的关系,除了空间上离你比较近,你对这些地方有什么样的感情?你所说的体验式的拍摄,该如何理解?
朱锋:《上海零度》照片中呈现的景观大都来自我生活和工作的闵行区古美、梅陇、七宝街道,以及徐汇区虹梅、康健街道。拍摄范围非常小,基本上是上下班沿途经过之地以及骑车半小时之内就能到达的地方,这些地方和我生活工作的轨迹有着高度的重合。对一个地方的认识是从陌生到熟悉的过程,摄影在帮助我认识这个地方的过程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摄影需要观察,需要和环境建立关系,需要和拍摄的景观交流,需要静下心来感受,虽然照片被理解为视觉观看的行为结果,但与观看同时感知对象的还有听觉甚至嗅觉,推土机在你身边轰轰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柴油的味道,虽然照片只是视觉呈现,但其实是综合感知的结果,反复进入这样的情境中,以获得不同的启示,这可能就是我认为的体验式拍照。拍下一张照片只需要几十分之一秒甚至更短,但在无数次地按下快门中,实实在在和这块地方建立了某种关系,这种关系也可以理解成对这个地方的感情,是一种投入后的认识。
林叶:能谈谈创作这个系列的动机吗?也就是说,是什么触动了你想要去拍摄这些场景?我想除了生活上的关系外,是否有更大更具有社会性的考量?
朱锋:简单概括就是受限,白天上班,业余时间来拍照,就近省时,那就拍自己身边的,不喜欢拍人,可选项就是场景了。2000年,我搬家到闵行居住,2001年,中国加入世贸组织,我隐约感觉到上海即将发生巨大变化,空气中弥漫着建设的味道,充满未知。我开始拍摄《新建设》,用黑白135快照的方式拍摄即将开始的城市化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