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人类需要博物馆
作者 倪伟
发表于 2024年11月

我们凑近玻璃柜,将目光聚焦在眼前这件不大的物品上。它来自从前,或许万年前,或许千年前,或许距现在更近,但此刻,它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功能。这一瞬,它唯一的用途是被观看、被凝视,它似乎“死”了、停滞了、从原生环境连根拔起,但我们的思绪却从未局限在它本身,我们立刻会超越它,想象是怎样一个人创造了这件东西,怎样一个人曾经使用过它,怎样一个古朴的时代浓缩于它。专属的射灯赋予了它圣洁的光晕,玻璃柜或隔离带拉开了不容亵渎的距离,我们弯腰的姿态,仿佛面对着一件神龛里的圣物顶礼膜拜。半天过去了,我们留下了一些照片、几句感叹和更多的困惑。

博物馆,在不同人眼里是完全不同的物种。学者去寻找研究材料,学生去吸收万千知识,文物、历史和艺术爱好者循着特定的展览和展品而来,更大多数的公众,则将博物馆当作一个景点。今天诞生的大量新媒体博主,又为博物馆赋予了打卡、引流的新用途,他们在城里每一个新展开幕的第一时间抢鲜体验,炮制攻略,获得点击。博物馆是收藏知识的殿堂和展示文化的客厅,也是教育的工具、城市形象的标识。从庙堂到民间,从严肃的学界到速食的社交网络,博物馆让人在这里各取所需。你很难找到别的场所,能够承担如此众多面向、如此千差万别的功能。

博物馆是从何时起进入我们的日常生活的?在中国,2008年国有博物馆实行免费开放是一个关键节点,从此,博物馆破除门槛,成为类似公园的公共场所。而近年来博物馆积极转变形象,文博领域在全社会中热度陡然攀升,则是另一个重要转折点。壮丽的建筑、精巧的文物、萌出圈的文创……博物馆到底带给了我们什么?我们为什么需要博物馆?

博物馆能治愈精神内耗吗

在城市里,博物馆是一处相当特别的空间。博物馆的环境便令人晕眩。今天的博物馆,争相成为城市里数一数二的地标建筑,充满设计感、想象力、本土性,并且必须雄伟、壮观,最好坐落在高台之上。以至于博物馆已成全球建筑师一展拳脚的绝佳项目,大城市里的新建博物馆项目都采用超大尺度,不约而同地融合古典与现代设计,具备名留建筑史的极佳条件。

走进内部,博物馆内部巨大的挑高结构,展厅里通过灯光营造的深邃而层次分明的氛围,无不在营造一种神秘、庄重的神庙感。“地面打蜡的幽静之地,一种神殿与休息室的氛围,一种公墓与学校的味道……我被美的东西奇怪地包围起来,左顾右盼,那些杰作令我目不暇接,”法国诗人保尔·瓦雷里如此形容,“我就像是一醉汉走在展柜间。”

在这样的环境中,当我们面对博物馆的藏品,尤其是那些曾被古人把玩的物品,我们会生出什么样的独特感受?

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程乐松曾如此表述我们面对文物的感受:“我们每个人都是有历史感的,我们都觉得我们来自那片观念的土壤,都来自那个时代。虽然我们甚至不知道文化基因或者心灵架构中间还有哪一部分来自这些文物的留存,但我们心里清楚地知道,我们在精神和观念意义上和它们有关系,但又不知道是什么关系——这是最妙的一种感受状态,因为你可以天马行空。”他说,这也是很多人喜欢逛博物馆的原因——与喜欢科幻的逻辑一样,博物馆是朝向历史的想象,科幻是朝向未来的想象。

博物馆安静而丰满。一场展览就足以呈现一个丰富的世界,通过新奇的物的排列组合,再现一场事件、一个时代或一种文明。一间运营良好的博物馆,会准备好让人目不暇接的展品,指引人们前往一个个陌生的世界。对于很多人来说,展品所带来的想象之旅,作用不仅是丰富知识,更在于投放注意力。置身博物馆,便可以将自己暂时交付出去。这种效果与游乐园、电影院或商场异曲同工,但也有所不同。

厦门大学教授张曦有20年的博物馆参观史,并在此基础上写了一本书《观念的形状:文物里的中国哲学》,他说,在博物馆里,人们可以获得一种眼光,一种超越当下、超越渺小自我、与伟大民族的历史联系在一起的眼光。“你所活过的每一个当下,都是历史的继承,也是未来的预备,你所经历的每一种心境,在历史中都有无数人和你一样经历过。这种体会,能把你从很多直接而当下的刺激中解脱出来,熨平你内心的冲突。”他说,“没有博物馆,一定没有美好生活。你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就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要在短暂的一生中活出个什么样子来。”

人类总是需要故事。而博物馆讲述的是真实发生的、与我们有某种关联的故事,是人类自己的故事,并且往往以巨大的时间尺度,映衬我们的渺小和此生的短暂,从而提供暂时的休憩。“博物馆的功能本就包含教育和休憩,是可以充电的地方。

本文刊登于《新华月报》2024年19期
龙源期刊网正版版权
更多文章来自
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