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的月亮
作者 范怀智
发表于 2024年10月

麦子拔过了节,麦田浩荡而青翠,麦浪浮起又落下去。

一方土块下,高耸的麦秆旁,红蜘蛛从它的丝洞里探出头来。它机敏地注视着周遭,天是那么蓝,云朵安详地飘荡在鲜嫩的麦穗上,尖细而幼稚的麦芒划过云朵。它从丝洞里跳出,跳进了麦子的森林,慵懒地爬上麦秆的顶端。

麦秆轻轻地摇呀,它恍若攀上初夏时节的秋千。它再次瞅视四周,放眼远眺。田地间除了均匀的麦浪,啥都没有,唯余风在轻佻地舞蹈,逗得草与麦叶儿窃窃地笑。也没有鸟雀的吵闹啊!细密的阳光洒落下来,无垠的大野地明澈宁寂;还有一团稠密的小麦蛾们或扭结或揪斗着,在麦穗们的头顶滚动。

红蜘蛛觉得这地方很好,用不着经行远处。再说地头和田坎上有两棵白杨。正因为有白杨树的缘故,在漫天的阳光如同大火飘摇的时刻,自有小小的飞蛾经行此处,躲到杨树叶子的背后去乘凉。若真这样,于此结网,即使不能饱腹便便,也不致于以饥饿为忧。它眯眼远望。

收回放远的目光,红蜘蛛要在此处结网。它决定将网织在它依身的这棵麦秆与另两株麦秆之间,要织成三角的形状,并要将其倾斜于麦田。这样一来,捕捉的面积会大一些,收获会丰厚些。

广袤的麦田中升起赤红的旭日。

第二天,沾满露珠的网于三株高耸的麦秆间织就。蛛网恰若梦中的白莲,红蜘蛛不愿卧到白网中心。在谋获生存的同时它也得自保,天敌不知何时出现,可天敌必将在麦田上空盘旋,它对橙嘴的乌鸦是那么忌惮。

橙嘴乌鸦无时不在窥探麦田,它缩翅而来又振翅而去时,白色的丝网已被捅破。那守住网心的蜘蛛则杳无踪迹,或者整张蛛网被它卷袭。在麦田上空,逡巡的橙嘴乌鸦一旦瞅准目标,稍稍收敛双翅,朝猎物迅急地俯冲下来,弱小的蜘蛛便成了它的美食。而此刻的橙嘴乌鸦即可立上树巅仰头欢笑。它们并不会卸去身上的网丝,这是庆贺胜利的象征。这倒好,蜘蛛也有获取生息的策略,它夜里织网用以谋食,它还设想着在蛛网下、在就近的土坷垃下,筑一处居所隐身。这居所呢,既能让它瞅见网上的动静,又能避躲烈日的暴晒。

麦穗即将抽齐,太阳随手洒落的阳光发了烫。不远处的河堤上,有孩童扎进了流水里,河里荡漾起他们惬意的笑语。初夏时节,虽说不上酷热,但骄阳却酿足了火。至于风雨,一朵黑云没能缩回远山的山坳,竟被游荡的风撵进了田地。蓝天虽十分地灼眼,但雨随即来到。比桃核大的雨点打湿了一大片麦子,那能有啥办法!看来筑一所坚固的巢窠极为必要。恰如它筹措的那样,来一次彻夜的劳碌。红蜘蛛的丝巢织到一方扁平的土块下,密森森的麦秆和深沉的翠绿隐藏起它。

日子像蚂蚱一样跳过旷野,已有六个太阳和七个月亮从深远的空际晃荡过去。

露珠落下去,瓢虫飞起来。与此同时,还有扛着锄头的娘叮嘱河堤上的儿子:“不许玩水,小心我捶你!”儿子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回应。娘往下河的麦田走去,齐腰高的麦子遮了她的腿。她穿着印花的衫子像坐在麦子上,随着弯折的绿浪漂浮。红蜘蛛是否知晓,除过河流,麦田间还夹着一条土黄的路。

桔色的瓢虫飞过羊奶奶草的头顶。它俯察到了蛤蟆,贴住蛤蟆的脊背盘旋了一圈。蛤蟆睁一只眼闭只一眼,伏进草丛,等待食物。路面上谁家的奶羊遗落了一串羊粪蛋子,黑的羊粪蛋子冒着一线白气,那么细。路旁的一穗麦子被碎嘴的小羊啃歪了,新穗耷拉下来,夭折了的麦秆似一截绳子,无力地摇晃。瓢虫嗡嗡,原要落到羊粪蛋子上,却被猛然窜过的一袭贼风带动,偏移了一下,落在一束车前草叶上。瓢虫刚歇妥身子,一对穿着深蓝色布鞋和穿着红条绒布鞋的孩子,风似的奔跑过来。两双鞋子,蓝色的一只踏在了瓢虫左边,红色的一只踏在了瓢虫右边,并且两只脚在它左右踩踏了同一片叶,仅差一根发丝距离,就会踩碎它。

本文刊登于《美文》2024年2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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