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蔡元培在《自写年谱》中提及母亲“影响于我们的品性甚大”:
我母亲是精明而又慈爱的,我所受的母教比父教为多,因父亲去世时,我年纪还小……母亲最慎于言语,将见一亲友,必先揣度彼将怎样说,我将怎样对。别后,又追想他是这样说,我是这样对,我错了没有。且时时择我们所能了解的,讲给我们听,为我们养成慎言的习惯。我母亲为我们理发时,与我们共饭时,常指出我们的缺点,督促我们的用功。我们如有错误,我母亲从不怒骂,但说明理由,令我们改过。若屡诫不改,我母亲就于清晨我们未起时,掀开被头,用一束竹筱打股臂等处,历数各种过失,待我们服罪认改而后已。选用竹筱,因为着肤虽痛,而不至伤骨。又不打头面上,恐有痕迹,为见者所笑。我母亲的仁慈而恳切,影响于我们的品性甚大。
蔡元培成年后能尊重女性,倡导男女平等,原因之一是源自对母亲的尊重与敬爱。
二
包天笑在回忆录中讲述了一件事。
某年除夕深夜,父亲的朋友孙宝楚先生突然造访。原来,这位孙先生在一家钱庄做事,欠了钱庄五百元,如果年底不能还清,第二年就要卷铺盖走人。丢了饭碗,一家老小的生活就没了着落。情急之下,深夜来此求助。
包天笑父亲想帮朋友,但家中没有这么多款子,很为难。一旁的包天笑母亲将丈夫喊到里房,说:“我看这位孙先生的面容不对,如果今夜这个年关不能过去,恐有性命之忧,他不是说过只有死路一条吗?”
包天笑父亲道:“我也没有办法。我手头没有五百元可以接济他呀。如果他早点来,我可以找朋友帮忙,现在已是大年夜深夜了,我到哪里给他借钱呢?”
包天笑母亲说:“你问问孙先生,如果不是现款,可以吗?”
包天笑父亲吃惊地看着妻子,道:“不是现款是什么?难道大半夜拿着房契、田单,找人抵押?”包天笑母亲回道:“我没有房契、田单,但有首饰啊。救人之急,我可以把首饰拿出来。”
包天笑母亲把自己的所有首饰拿出来给了那位孙先生,首饰中最值钱的是一对金绞丝手镯,还有一只名为“一根葱”较小的金镯子,另外还有金戒指、金锁片等。孙先生感激得要磕头。他对包天笑母亲说:“大嫂!你是救了我一条性命。”说着,从衣袋里取出一个圆形牛角盒子,里面装满了鸦片烟膏,“我到此地来,是最后一个希望了,如果这里没有希望,我觉得无颜见人,借此三钱生鸦片烟毙命了”。
孙宝楚是因为赌博欠了钱庄五百元。包天笑母亲便劝他以后千万不能赌钱了,这位孙先生当然点头不迭。渡过难关的孙宝楚自此走上正路。
母亲的这次善举,包天笑一直记着。他在回忆录中说:“我想起了这个故事,我并不痛心,我只赞礼我母亲慷慨好义,慈善救人,是一个寻常女人所不肯。她是不曾读过书的,识字也有限,而却有这仁厚博大的心肠,我们如何不纪念她。”
包天笑成为作家后,经常用的一个笔名是“钏影楼”。他说:“这钏影楼的名词,我不过纪念我母亲的一段盛德的事实罢了。”
三
陈独秀幼年时,家乡流传一句话“去到考场放个屁,也替祖宗争口气”,可见,科举在当时的神圣地位。
陈独秀六岁时,他的教育主要来自严厉的祖父和慈爱的母亲。陈独秀在《自传》中提及祖父的“严格”与“可怕”:“我从小有点小聪明,可是这点小聪明却害苦了我。我大哥的读书,他(祖父)从来不大注意,独独看中了我,恨不得我一年之中把四书五经都读完,他才称意……”
祖父喜欢体罚,达不到他要求就打,越打,陈独秀越背不出书,形成恶性循环。陈独秀在《自传》中说:“我背书背不出,使他生气动手打,还是小事;使他最生气,气得怒目切齿几乎发狂令人可怕的,是我无论挨了如何毒打,总一声不哭。他不止一次愤怒而伤感的骂道:‘这个小东西,将来长大成人,必定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恶强盗,真是家门不幸!’”
陈独秀的母亲虽没文化,但在陈独秀眼中却非常了不起。回忆母亲,陈独秀话中流露出敬爱。他说:“母亲之为人,很能干而疏财仗义,好打抱不平,亲戚本家都称她为女丈夫。”
当祖父骂陈独秀“真是家门不幸”时,母亲只能默默流泪。对倔强的陈独秀,她从不打骂,而是温言劝勉:“小儿,你务必好好用心读书,将来书读好了,中个举人替你父亲争口气,你的父亲读书一生,未曾考中举人,是他生前一桩恨事!”
见母亲流泪,陈独秀也跟着流泪。母亲一面给他揩泪,一面道:“你这孩子真淘气,爹爹那样打你,你不哭,现在倒无端的哭了!”
陈独秀回忆说:“母亲的眼泪,比祖父的板子,着实有威权,一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怕打,不怕杀,只怕人对我哭,尤其妇人哭,母亲的眼泪,是叫我用功读书之强有力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