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候与人生
作者 蒋勋
发表于 2024年10月

朋友送来一颗银栗南瓜,像一颗大桃子。绿色里泛着银光,像汉朝绿釉陶泛出水银的光,沉着安静,很美。放在几案上几天,舍不得吃,也在想,如果是母亲,她会如何料理这银栗南瓜?

我看过母亲烧冬瓜盅,陪她在菜市场选冬瓜,挑了很久,挑中一颗小冬瓜,直径大约二十厘米,切开来,瓤很厚,青白如玉,透着夏季暑热里山泉般的沁凉。

母亲的冬瓜盅用鸡汤煨冬菇、木耳、松菌、扁尖,加一点泡软的干贝、火腿片、干鱿鱼丝。材料偏素,肉类只是提味,火一大开沸腾就转小,然后慢火细蒸。关火再焖一下,让汤头的鲜香,渗透进冬瓜瓤里。吃的时候,一勺一勺舀在碗里,清爽素净,余韵很长。

后来有机会吃到大餐厅的冬瓜盅,加了太多鲍鱼、花胶、蹄筋,材料昂贵,缺失了冬瓜的清淡,总觉得遗憾。

素净,并不容易。也许,素净是守一种本分,不贪妄想,也就素净了。

母亲的料理,仿佛带着她战乱时四处颠沛流离的本分,谨慎里求众生平安,滋味深远。因为一生都在迁徙,她的料理没有特别地方的执着。她是北方人,各样面食,从麻什(猫耳朵)到旗花面,从水饺到馒头包子,她都拿手。她也会做父亲家乡的福建菜,自己酿酒取酒糟,裹着鳗鱼,蒸炸都好吃。她也用酒糟炖鸡,鲜香滑嫩。

福建菜的腰花油条麻烦,猪腰处理费工夫,尿管剔除干净,用面粉搓洗,不留一点腥臊。用大刀片成薄片,调味快炒加入隔夜酥脆油条,这一道闽系名菜母亲也拿手。

母亲在大龙峒定居,她就学做同安人的各式米粿、油饭,过年和邻居一起磨米做年糕。

颠沛流离中活下来,很难有妄想,也就平实朴素。

料理用火,讲究火候。蒸、煮、煎、熬、炖、烙、烤、煨、炸、炊、煸、炒、焖、汆烫,都是火候。

本文刊登于《视野》2024年1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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