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1922年4月6日,爱因斯坦遇到了一个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人。这个人是20世纪最著名的哲学家之一,尤以拥护一套时间理论著称。这一理论向我们解释了时钟无法解释的东西:记忆、预感和期望。他使我们知道,如果想控制未来,首先要改变过去。那么,为什么一个事件的发生并不总会导致下一个事件?人们原以为这是一场友好的学术盛会,但事实却与此南辕北辙。这场会议向世人呈现了一位物理学家与一位哲学家在理解时间上激烈甚至不可调和的矛盾。两人在法国哲学学会上当着一批精英学者激烈争辩,这场“20世纪最伟大的哲学家和最伟大的物理学家的对话”被忠实地记录了下来,简直就是一场戏剧的脚本。在20世纪剩下的年月里,这场会议,以及他们在会议上的发言一直为人所谈论。
这名哲学家名叫亨利·柏格森。20世纪的头几十年里,柏格森的名气、声望,以及影响力都远超我们的物理学家——当然,今天正相反。当时的人将柏格森与苏格拉底、哥白尼、康德、西蒙·玻利瓦尔,甚至唐璜相提并论。哲学家约翰·杜威表示:“在亨利·柏格森之前,从来没有哪个哲学问题会以这样的形态和局面呈现。”哈佛大学教授、著名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将柏格森的创造进化论称为“一个真正的奇迹”,标志着“一个新纪元的开始”。詹姆斯同时认为,柏格森的“材料与记忆”创造了一种可以与乔治·贝克莱的人类知识原理、康德的三大批判相媲美的哥白尼式大革命。哲学家让·瓦尔曾说:“如果要选出四位最伟大的哲学家的话,那苏格拉底和柏拉图加起来可以算一个,笛卡尔算一个,然后是康德,再有就是柏格森。”哲学兼哲学史学家艾蒂安·吉尔森断言,20世纪的前三分之一是“柏格森的时代”。人们将他看作“世界上最伟大的思想家”和“世界上最危险的男人”。追随者甚至会去他在瑞士圣塞尔格的避暑地进行“神秘朝圣”。
在与年轻的爱因斯坦对峙之后,柏格森的声望受到了威胁;爱因斯坦也是一样。人们对物理学家的批评很快产生了破坏性的影响。几个月后,爱因斯坦获得诺贝尔奖,但授奖原因并不是相对论这一使这他为人熟知的成就,而是因为“他在光电效应原理方面的发现”。与相对论的轰动程度相比,公众对光电效应几乎没有什么反应。这背后的原因,直接可以追溯到柏格森在巴黎的言论。
诺贝尔物理学奖委员会主席解释说,尽管“大多数讨论集中在相对论理论上”,但这一理论并不能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为什么呢?其中的原因非常繁复,但问题的源头在哪里,颁奖当晚就有人明确指出了:“毫无疑问,这是因为著名哲学家柏格森在巴黎挑战了这一理论。”柏格森表明,相对论“属于认识论”,而不是物理理论,因此它“一直以来都是哲学界讨论的热点问题”。
主席的解释无疑使爱因斯坦回想起了那个春天发生在巴黎的事。很明显,他在那里引起了一场争端,而这就是争端的后果。当时,爱因斯坦无法让大家认同他对时间的定义方式的价值,更何况他的理论与那位杰出的哲学家的观点相悖。在他的获奖演说中,爱因斯坦表现得很坚持。他的演说内容并不是被官方授予诺贝尔奖的光电效应,而是那个使他在闻名世界的同时饱受争议的相对论。
在其职业生涯中,伯格森不断强调为何我们不应单纯从科学的角度去理解时间,而自己的名字被诺奖主持者提及,无疑是他的伟大胜利。他一直坚持应从哲学的角度去理解时间。两颗近代最伟大的头脑之间为什么会产生如此赤裸的矛盾呢?
二
两人在那“真正历史性”的一天相遇了。柏格森不情愿地被拖进了他曾刻意避免的讨论。这位哲学家当时的地位比爱因斯坦高得多。他讲了半个小时。一位鲁莽的同事怂恿了他,会议组织者也因此轮着邀他在会上发言。他说:“我们比你更爱因斯坦,爱因斯坦先生。”他对爱因斯坦的反对必然会产生巨大的影响。作家兼艺术家温德姆·刘易斯解释道:“我们都认为柏格森死了,但乍看之下很奇怪的相对论,使他复活了。”
然而,物理学家的回应总共不到一分钟,其中包括一句现在被反复提到的话——“哲学家的时间并不存在”,成了导火索。
爱因斯坦接下来的话更具攻击性:“除了物理学家所说的时间之外,只存在一种时间,那就是心理上的时间。”爱因斯坦在那一刻下了战书,他表示,要理解时间,只有两种有效的方式,一种是物理的,另一种是心理的。在当时的特殊背景下,爱因斯坦以一种挑衅的方式说出了这两种时间的定义方式,但这两种方式其实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了;它们的存在将因爱因斯坦而变得更长久,并且成为20世纪研究时间本质最主要的两个层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