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Phone出现了一条提示,上周的屏幕使用时间报告已新鲜出炉,我平均每天使用手机屏幕为6 小时57分钟。一天24个小时,除去睡眠的8小时以外,手机的使用已经占据我每天日常生活的43%。这个数字着实让我吓了一跳,我真的需要把自己接近一半的生命都奉献给手机吗?
手机被人们视为一个“工具”,工具应该是你随时可以自主决定使用或者不使用的东西,但不妨做一个设想,如果让你现在立马把手机关机,持续一周,你觉得你是否还可以正常生活?带着对手机和互联网的怀疑,我打算做一个挣脱它们的实验。我计划丢掉一切数字网络设备(把手机、电脑等全部关机并丢在家里),然后在全中国游走一圈,在数字化已经覆盖每一处生活细节的当下,以没有任何数字网络装备的方式与当代社会发生接触。这种以肉身去体验种种不确定的幻想,令我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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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1月27日,经历了一系列的准备工作后,我终于要开始践行这场“逍遥游”。我人生中第一次爸妈两人一同为我送行,十多年前我第一次出国留学时都没有享受过如此待遇,对于他们而言,网络里与网络外的距离,好似前所未有的更远、更陌生,也更危险。
我有一个40升的背包,几件衣物、一双拖鞋、洗漱用品、两个小相机、两册地图、两支毛笔、几沓宣纸、一瓶墨汁、三本书、一个笔记本、一支钢笔、身份证件与银行卡,还有一沓现金。这就是随身所有的东西。
我在太原站售票大厅的屏幕上扫视着即将出发的列车,随机选择了一趟前往临汾的火车。如今还会在售票大厅购买火车票的人,几乎都是一些老人,他们形单影只,背着陈旧的大布囊,趴在窗口用我听不大懂的各地方言询问着售票员。
我的出行从第一站开始就遭遇了困难。到达临汾时已是傍晚,我沿街溜达找到一家酒店,但在这里过夜一定得在手机上下单。我给前台出示了需要的证件以及现金,但工作人员焦头烂额操作半天之后,却依然无法在前台的电脑上完成预定。她的职业生涯好似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形,一方面她对这个时代还有人不用手机表示深刻怀疑,另一方面她第一次发现眼前的电脑竟然连这个简单的操作都难以完成。
另一位前台小哥给我推荐了其他酒店。但另一个尴尬的问题出现了,我没有导航,最终他在我的笔记本上画出一个地图。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没有遇到过你这样的情形。”湖北省博物馆的门口,一位工作人员向我解释,现在但凡要进入博物馆参观,唯一的方式就是在手机上进行预约,然后拿着预约码扫码进馆。
“可我就是不用手机啊,所有证件我都有,难道不可以在你们门口登记吗?”
“规定就是规定。”
博物馆门口的另一侧出现了一位老者,戴着一副度数不低的眼镜,穿着灰色夹克,背着双手。老者好似一直在暗中观察我们,从他有些气愤的口气与我捕捉到的只言片语中,我感受到他在为我打抱不平。
他认为博物馆不让一个看起来忘带手机的人进馆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哪有这么死板的人,纯粹胡搞!走,跟我走!”
检票大门为了分散游客,有多个入口,我和老者正犹豫不知从哪个闸口进入。这时来了一位穿制服的工作人员,他颇有礼貌地弯着身子向老者询问,确定老者已是65岁以上人群,于是邀请他走老年绿色通道。
站在身后的我正犹豫自己该怎么办时,老者扭头摆手说:“跟上啊!”工作人员看出来我和老者并不相熟,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犹豫几秒后问:“这位,是您的陪护吗?”
“对对对,没错,陪护,我的陪护。”
“好,那您也和老人家一起这边走。”绿色通道不需要刷二维码,也不需要任何预约,只要在通道的前台手写登记即可。
前台的工作人员拿着我们俩的身份证,看见一个山西太原籍的孙子陪着一个湖北某县的爷爷,面露几分不解,馆员狐疑地看了看我,但也不知要问些什么。
“好啦,现在你不用跟着我啦,该我跟着你啦。”站在曾侯乙墓馆藏大厅的门口,老者面带几分调皮地对我说。
2
在不同城市之间迁移的过程中,我最主要的交通方式是坐火车,而且一般都会选择慢速绿皮车。我没有列车时刻表,每次游荡完一座城市后,都必须去到火车站售票大厅现场询问和购买。多数情况下,买完票都得在候车室等上几个小时,如果没有当天的票那就在当地多住一晚。有时火车站离市区太远,便直接在候车大厅横睡下来。
我手中的地图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最大最新的2015版中国地图。上面标示有明晰的铁道线路。但有些地图上显示有铁路的地方,在售票厅却买不到票。
比如,地图上显示从新疆哈密到内蒙古额济纳旗有一条直通的铁路,额济纳有著名的西夏遗址黑水城,我心心念念许久。当我跑到现场,想要买从哈密出发的车票时,却被告知没有民用路线。
坐火车于我而言,就像是观看电影一般。而这样奇妙的电影,需要保持缓慢的节奏才可以正确播放。
当没有了手机与互联网,我的注意力只能集中在眼前发生的各种事情上。普通火车不仅可以使我能更舒服地观看窗外风景,车厢内的人也更容易建立沟通。当时间慢了下来,路程再次拖长,地球好似也大了几圈。
当我去到潮州时,发现现今只有一个距离市区20公里的高铁站,名为“潮汕站”,这是潮州与揭阳、汕头共享的高铁站。原本位于市中心的潮州站在2024年正式停用。除部分货运以外,完全没有了客运列车,这也就意味着但凡想来潮州,除了动车、高铁以外,别无选择。
可能对大多数人而言,既然已经有高效、快捷、干净、舒适的动车高铁,那为何还要选择老旧、破败、带有异味的绿皮慢车呢?但总有人会认为选择出行方式并不仅仅只是为了方便快捷。
我养成了一个习惯,当我坐火车到达一个新城市时,出站后我会随意搭乘一辆公交车,让它把我带到这个城市的任意角落里。
但当我去到粤东时,这里的交通系统已发生了变革。我在潮州曾坐在公交车站等了超过一个小时,但没有见到一辆公交车和出租车。网约车似乎已成为所有人出行的选择。
在梅州,酒店曾帮我叫了一辆出租车去火车站。在和司机的聊天中我才得知,这个拥有540万人口的城市,目前仅有50辆出租车。甚至在两年前,原有的出租车需要整体报废,更新换代为电车,但因为没有出租车公司愿意以及有能力购买新式电车,后来政府找到旅游公司资助了部分费用,如此才有一家公司购买了50辆车。但半年空窗期已过,大部分原有的出租车司机早已另谋出路。以及受整个网约车平台的冲击,出租车行情直线衰落,导致仅有10 位司机愿意为之工作。公司招兵买马又耗时半年之多,才逐渐把这50辆车勉强分配完成。
在没有手机的情况下去到一个个陌生的地方,因为没有任何APP可以为我提供推荐和指引,于是我只能从历史和书本中寻找我的“小红书博主”。
在湖南时,沈从文是我的博主。90年前,沈从文乘坐小船在沅江上漂荡了23天回到老家凤凰,他书写沿途的风土人物,写成了《湘行散记》这部温情的散文集。90年后,我正巧和彼时的沈从文同样年纪,我计划沿着他的书,重走他的旅途。
但是当我去到《湘行散记》的起点常德时,站在沅江边的我发现,整条沅水中修建了一个个大坝水库,这里已完全没有了客运轮船,甚至连码头都荒芜了。
无奈之下,我选择了坐小巴车和公交车的方式,一站站去往沈从文曾坐船途经的地点。除了沿途风貌的变化外,最令我头疼的是地名的变化。
虽然仅仅过了90年,但是沈从文笔下沅江沿岸乡镇的名字,在今天的地图中一半以上都对不上号。我只能一边行走一边猜测又一边与当地人沟通询问,以此实时定位我与历史中的位置是重合抑或错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