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农村老年群体数字排斥的生发逻辑与消解对策
作者 匡亚林 于静波
发表于 2024年5月

关键词 数字排斥 生发逻辑 消解对策 数字包容

〔中图分类号〕D669.3;D6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024)04-0109-10

一、问题的提出

在数字时代全面来临的同时,我国也进入了深度老龄化阶段。国家统计局最新数据显示,我国老年人口规模巨大且增长迅速,2023年末,我国60岁以上老年人口占全部人口总数的比率已达21.1%。①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西部农村人口总数为16360.75万人,占西部地区人口总数的比例已高达42.73%。②由于现代化发展带来劳动力流动的需要,西部农村地区成为最“老”的地方。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提出要“实施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③ 为西部农村老年人数字帮扶工作的开展指明了方向。第51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我国西部地区互联网普及率仅为47.2%,与东部相差21个百分点;非网民群体规模为3.44亿,农村地区非网民群体占比为55.2%,60岁以上非网民群体规模达37.4%。④西部地区多山地、多戈壁、多荒漠的自然特征及多民族、多维贫困的社会现实使得西部农村地区的老年人成为数字公共服务亟待接入的关键区域与群体。歷经初创、优化、扎根再至深耕,在不断的调试与重构中,数字技术与社会的互嵌耦合加速了现代化进程,不同于传统社会中对人的社会阶层起决定性作用的权力或资产,信息、思维、能力等要素对社会分层的显著影响逐渐浮现。随着线下服务向线上空间的迁移,一种全新的社会形态正在形成,西部农村老年人在城乡之间、群体内部等多重数字鸿沟的叠加效应作用下,其在既有阶层结构中的弱势地位得以固化。将西部农村老年群体纳入数字社会是构建包容型数字社会的应有之义,因此,探究西部农村老年人数字排斥的生发逻辑并提出消解对策,成为当前积极老龄化建设领域的重要议题。

关于数字排斥的研究源于学者们对数字技术不平等效应的考察,学者们运用数字鸿沟、数字难民(digitalrefugees)、数字不平等等概念,揭示了社会弱势群体对于技术的接入、识别和使用程度差异如何致使社会不平等的发生机理。具体来说,数字排斥是在数字社会背景下数字弱势群体由于信息获取及使用能力的欠缺导致其面临边缘化风险和基本权利缺失的社会现象。学者EllenJohanna指出,数字排斥与社会排斥紧密相连,对于西部农村老年人来说,对数字技术的态度并非“使用”或“不使用”的二元定论,相反地,他们在数字社会面临的排斥与融入是一个持续累积的并在其生命历程渐进展开的过程。①农村老年人所面临的数字排斥并非简单“社会弱势—数字弱势”的单向链程,它蕴含着绝对数字排斥、相对数字排斥、主观数字排斥以及客观数字排斥的多重意蕴,应该从技术与社会双重因素的互构视角展开对数字排斥的概念化研究。② 阿马蒂亚·森的可行能力视角为透视西部农村老年人面临的数字排斥问题提供了新思路,认为可行能力是人所能实现的各种功能性活动(functioning)的组合,而一个人的可行能力则代表着他在社会中的实质自由(substantivefreedom)。③ 阿马蒂亚·森的可行能力视角更加关注整体,更加关注人的能力与行为自由,以可行能力看数字排斥,意味着西部农村老年人在数字社会中可行能力被剥夺和实质自由的缺失。现在仍普遍存在一种社会意识,即只要西部农村老年人接入了互联网便表明其已步入数字社会,但西部农村老年人面临的数字排斥并非单一由技术驱动,而是由社会资本、文化资本、经济资本等要素综合作用的。④ 因此,本文将以该理论探析西部农村老年人面临的数字排斥,重点关注西部农村老年人在数字时代的可行能力与享有的自由,包括从数字工具持有、网络接入的自由,到获取、使用数字服务的自由,从消除制度排斥、文化排斥、社会排斥、自我排斥等方面增强西部农村老年人的可行能力,最终实现数字化时代西部农村老年人群体自由而全面的发展。

综观学界,当前关于西部农村老年人数字排斥既有的研究成果,形成了三条主要路径:一是西部农村老年人数字排斥表征研究。西部山村地区自然环境恶劣,经济基础薄弱,空巢老人居多,西部民族地区的老年人又面临着语言障碍、文化隔阂等现实,限制了老年人对于金融、健康、就业等信息和相关服务的获取,造成西部农村老年人社会地位及经济层面的不平等。⑤ 二是西部农村老年人数字排斥影响因素研究。“硬件设备和网络的支持”等通信接入能力是西部农村老年人数字融入的首要门槛,“身体机能变差”“认知退化”等生理因素是西部农村老年人数字排斥的关键因素,“数字素养欠缺”“数字化意识不足”“数字化自我认同匮乏”等劣势直接影响西部农村老年人的数字排斥。① 三是西部农村老年人数字排斥的多重风险与化解路径研究。西部农村老年人数字排斥会加剧其所面临的社会排斥,导致社会不公与利益受损。有学者提出,应从政府、社会、家庭、老年人本体出发构建消除西部农村老年人数字排斥的协同应对机制。② 综上,既有研究从整体来看,对西部农村地区老年人数字排斥的研究相对较少,鉴于此,本文聚焦于西部地区农村老年人的数字排斥现象,尝试探析其数字排斥的生成逻辑及破解之道。

二、西部农村老年群体数字排斥的现状及其治理困境

数字技术作为一种结构性力量全方位渗透融入乡村生活,已成为一种不可逆的社会趋势。然而,由于城市化的发展,大量年轻劳动力由农村流向城市,导致西部农村地区老龄化、空巢化问题越来越严重,不论是规模比重或是家庭脆弱性均高于城镇地区及东部农村地区。尽管数字技术逐渐向老年群体普及渗透,但是渗透对象仍以城市地区的老年人为主,西部农村老年人由于高龄、独居、经济脆弱、教育落后等特征,遭受着系统性的数字排斥,逐渐成为数字社会的边缘性群体。

1.西部农村老年人数字排斥现状

第一,西部农村数字生态环境建设滞后。我国西部地区占地面积约为全国总面积的72%,却多处于高山、戈壁、荒漠等恶劣的自然环境之下,尤其是西部农村地理位置更为偏远闭塞,远离经济发达与人口集中的城市,很多村庄多呈现分布散落、规模较小及人口密度低的特征。一方面,西部农村数字服务网络节点资源集聚量匮乏,不利于提供需要集约化建设的数字基础设施与数字服务,当前西部农村地区数字基础设施、数字运营平台等“硬环境”及数字治理体系、数字消费市场、数字公共服务等“软环境”建设难以吸引市场与社会资本的投入,脆弱的生态环境难以有效承接现代工业入驻,致使5G基站、物联网等新基建的布局应用与原有传统基础设施数字化改造优化的步伐较为缓慢,关键核心技术赋能农业生产的能力较弱,数字化人才资源的匮乏也影响了西部农村数字生态环境建设。另一方面,相对薄弱的地区经济基础影响着农村老年人的消费状态与消费选择,个人接入成为西部农村数字融入链条上的末端断点。西部农村地区经济发展落后,贫困人口较多且贫困程度较深,《中国农村贫困监测报告2020》显示,截至2019年底,西部地区农村贫困人口为323万人,占全国农村贫困人口总数的58.7%。③ 一半以上的农村贫困人口仍集中在西部地区会严重影响西部农村家庭的购买力,对于西部农村老年人来说,互联网的安装设置费用、宽带网费及数字设备成本等通信服务的负担较大。该群体较少自主购入数字设备,通常使用子女淘汰的二手智能手机,设备的使用功能受限影响其使用体验与数字信心,倘若驱动该群体提高数字社会融入水平,甚至成为数字社会中的中心节点,需持有与之匹配的数字设备。

第二,西部农村老年人信息素养薄弱。西部农村老年人在接入网络后,数字排斥的行为却并没有停止。一方面,西部农村老年群体数字观念落后,数字能力欠缺。由于思维方式局限,适应了传统乡村生活方式的西部农村老年人对于信息技术秉持着畏惧冷漠的态度,习惯于接受以往单一生活圈层中的常规信息,不敢、不会也不愿接触数字设备,新兴数字文明在此群体中延伸不足,甚至引发老年人的自我筑障与自我隔离,影响其数字素养积累。另一方面,西部农村老年人所能获取的数字化资源相对有限,在上网时以联系亲人、浏览视频、消磨时光等为主要目的,智能设备仅作为一种语言或文字交流的社交工具,老年人未能从中习得将信息内化为知识素养的能力,数字技术使用行为的泛娱乐化使其很难借助信息技术进行网络消费、网上办事等深度数字应用,无法真正融入数字化的社会生活。

第三,西部农村老年人游离于数字社会边缘。数字社会对于社会参与行为本身,有着隐性的社会资本与能力要求,数字身份是人类社会身份在数字空间的映射与延伸。西部农村老年人远离经济生活中心,社会地位、社会权利处于逐渐衰落的状态,他们在网络语境中的“默声”带来了现实社会中的数字匮权。西部偏远农村地区多空巢老人,家庭结构单一,生活圈层较为封闭,且经济收入主要源自生产劳动与子女供养,收入来源不稳定,加之家庭资产积累的匮乏,导致西部农村老年人的社会经济地位较低。而老年人对自身数字身份的认知又受到社会关系的形塑,西部农村老年人在数字化传播与应用中被边缘化,他们长期处于网络语境中的“默声”状态,很少主动接受现代科技所带来的观点对话、情感互动、社会关系拓展等数字化服务,通常情况下只关注与自己切身相关的社会事务,物质贫困与精神贫乏的生存现状使其缺乏借助数字化平台表达意愿和诉求的行动能力与行动意愿,因此,此群体在相关事务的话语权极低。数字实践的欠缺与社会参与渠道的封闭使西部农村老年人社会权利的触达更加困难,身处现代科技的边缘化位置加剧其面临的社会排斥,成为数字社会背景下“最沉默的群体”。

2.西部农村老年人数字排斥治理面临的困境

为弥合西部农村老年人面临的数字鸿沟,国家先后颁布了《数字乡村发展战略纲要》《关于切实解决老年人运用智能技术困难实施方案的通知》《国家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中长期规划》等相关政策,开展了宽带中国、电信普遍服务等数字实践活动,惠及更多西部农村老年人的数字权益。相关数据显示,农村地区网络覆盖率逐年上升,我国目前行政村已实现“村村通宽带”“县县通5G”,越来越多的农村老年人能够共享数字社会发展成果,然而现实中存在的供需错配问题很大程度上损害了政策效用,带来了西部农村地区老年人融入数字社会的新困局,具体表现为以下几点:

第一,西部农村地区数字资源配置供需失耦。

本文刊登于《人文杂志》2024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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