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岁齐邦媛去世:留下一本巨著和一段旷世之恋
作者 荞麦青青
发表于 2024年5月

2024年3月28日凌晨1时,著名作家齐邦媛去世,以100岁的高龄作别人间。齐邦媛是台湾文坛的巨擘,也是教育界最受敬重的师者。86岁时,她完成了回忆录《巨流河》的创作,这是一部20世纪中国人的苦难史,它“以缜密通透的笔力,从大陆巨流河写到台湾哑口海,以一个奇女子的际遇见证了纵贯百年、横跨两岸的大时代的变迁”。

生前,她曾和朋友谈及死亡:“我对死亡本身不怕,怕的是缠绵病榻。我希望我还记得很多美好的事情……”

当无数的苦痛曾像浓云氤氲不散时,她仍然希望记得生命中那些温暖的光亮:怀一腔家国之志的父亲、含泪微笑的母亲、唱着《松花江上》的东北流亡子弟,还有那暮色山风里、隘口边回头探望的少年……

人生百年,倏忽而逝。她的少年以身许国时,只有26岁。此后,绵绵不绝的思念如巨流河,从她的梦中一路蜿蜒而下。

80年后,她追随他而去。

隘口回望的少年

“子之清扬,扬且之颜也。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这句诗出自《诗经·君子偕老》,盛赞女子婉约清新之美,但齐邦媛——这个充满了古风遗韵的名字,并不是她曾在德国留学的父亲齐世英取的。

她快满周岁时,孱弱至危,气若游丝,母亲“抱着她在炕上一直哭,不肯松手让人拿走埋掉”,后来长工跑到十里外的镇上,找到一位肯冒着零下二三十度严寒,来辽宁铁岭乡下看病的医生,齐邦媛才得以存活。

为了感谢这份恩情,母亲请医生给孩子取个名字。因此,医生留下的“邦媛”之名,饱含祝祷之意。

兵荒马乱的岁月,难存立身之地。六岁那年,齐邦媛跟随家人从东北一路辗转来到南京,才与当时已是政界要人的父亲团聚。

父亲早年出国留学,归国后,跟随奉系郭松龄将军,意欲做出一番救国救民的大事业。兵败后,他南下流亡,兴教育,办杂志,救济难民与学生,并扶持义勇军。

“九·一八”事变后,东北沦陷,大批青年流亡关内。负责国民党东北党务的齐世英悯其失学之苦,在他的不断奔走下,说服行政院成立“国立东北中山中学”,专门招收流亡学生,首批学生即达两千余人。

华北局势紧张后,中山中学被迫迁往南京郊区。

那时候,逃到关内的学生很多,每到周日,齐邦媛的哥哥齐振一就会带一些同学到家里吃饭,张大飞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常来家里,但张大飞总是少言寡语。他不是默默地帮邦媛的母亲做家务,就是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一本镶着金边的书。

那本被他奉为“精神避难所”的书就是《圣经》,他说那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直到一次饭后的倾心交谈,齐邦媛才了解到张大飞的身世。

原来他的父亲张凤岐是沈阳县警察局局长,因接济且放走了不少地下抗日工作者,结果被日本人在广场浇油漆烧死。随后,一家八口连夜四散逃亡。

逃出东北后,他报考了国立东北中山中学,把原来的名字“张乃昌”改为“张大非”,投考空军后又改成“张大飞”。

他的目光沉静而忧郁,说起国仇家恨时,他“用一个十八岁男子的一切自尊忍住号啕”:“有生之年我一定要为父亲报仇,为所有牺牲的同胞报仇!”

她望着血脉贲张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书中所写的慨然之气,如何具象于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

12岁那年,她跟着哥哥一行人去爬家附近的牛首山。下山的时候因体弱走得慢,落在了后面。粗心的兄长根本没有留意到妹妹,带着其他人径自下山。

此时,暮色已晚,山风拂过松涛,像巨大的呜咽。齐邦媛慌张至极,因恐惧而失声大哭。

在模糊的视线中,她忽然看见一个身影向她大步走来,原来是张大飞!

因为已下山的他没发现邦媛,才折返回来。看到她后,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牵着年幼的邦媛下了山。

两人走到隘口,风骤大起来。张大飞于是脱掉身上的棉衣,将齐邦媛裹住,并轻言安慰:“别哭,别哭,到了大路上就好了。”

此后经年,齐邦媛每次爬山,都会想起当年那个汗水涔涔、健步向她跑来的少年。他呼唤着她的名字,如呼唤满天的星辰。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

其后,日軍逼近南京,齐邦媛和患病的母亲以及三个妹妹乘火车逃往汉口。

“路上流亡第一段路程,由南京到汉口,中山中学高中部男生是我家生死的旅伴。我重病的母亲和三个幼小的妹妹,全由他们抬的抬,抱的抱,得以登车上船。这些都不满二十岁的男孩,在生死存亡之际,长大成为保护者……十二月的夜晚,衣被不够御寒,日本飞机日夜来炸,城里、江边,炸弹焚烧昼夜不熄。”

“那些凄厉的哭喊声在许多无寐之夜震荡,成为我对国家民族,渐渐由文学的阅读扩及全人类悲悯的起点。”

1938年10月25日,汉口沦陷。齐邦媛又跟着父母和中山中学的学生们,开始往西南逃亡。

一路上,他们颠沛流离,从南京走山路到重庆,刚进重庆市区,就有5名师生被敌机炸死。

本文刊登于《知音海外版(下半月)》2024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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